“签下购房合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要离开宁波。”
逃离北京143天后,7月初,刘明又回来了。这一次,他背了一身债务——164万元商业贷款,176万元利息,9451元每月的房贷。每月近万元的月供,在收入水平不高的宁波压力太大,他迫切需要重返一线城市赚钱“续命”。
年初,考虑到在北京买房无望,刘明辞去了某一线互联网公司的工作。从做决定到离开,仅用了十天,他的下一站是新一线城市宁波。在他的设想里,宁波无可挑剔——地处东南沿海,经济发达,重要的是房价在可控范围内,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宁波房价不贵”。
但“房事”难料,在经过去年史上最严调控后,今年3月以来,一场抢人才大战在各地轮番上演,送钱、送房、送户口的新政,让购房门槛大大降低,也迅速带动了楼市复苏,“抢房”现象在一些二三线城市再现,激增的市场需求直接刺激了房价蹿升。
本以为逃离北上广,就能过上好日子的刘明,不幸一再遭遇到房市暴击。
伤痛宁波:从180万到230万
刘明在宁波上班的第7天,《宁波市区户口迁移实施细则》正式实施。新政策规定,大专应届毕业生在宁波可先零门槛落户后再就业,取消住房和工作限制;中专、高中学历在宁波工作满两年,无房也可以落户;购房落户取消原100㎡面积和45周岁以下要求。
这一落户新政,意味着2017年出台的多个楼市调控政策被稀释了,此前大量被压抑的需求如火山喷发,加之今年8月大学生买房可享受总房价2%的政策补贴到期,多重因素叠加,直接点燃了宁波楼市的熊熊大火。落户新政实施当月,宁波楼市迅速蹿升,这在民间机构与官方数据中都得到印证——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18年3月份70个大中城市住宅销售价格变动情况》数据显示,宁波新建商品住宅价格环比上涨0.3%,同比上涨5.5%。二手房住宅价格环比上升0.9%,同比上升7.4%。
因为对宁波不太熟悉,刘明决定从二手房入手,以尽快安家入住。但二手房其实是一个更鱼龙混杂的市场,新房市场好歹有备案价托底,二手房屋交易完全没有涨幅上限,是一场买卖双方斗智斗勇的心理战,买方尽量挑出旧房的缺陷,比如房龄很老,没有电梯,老小区环境不好,希望价格可以商量,往下降些;卖方则觉得这些是优势,房龄是老,但公摊小,得房率高,周边公共配套齐全,生活方便。
尤其是市场行情好的情况下,房东往往“一房多卖”,找多位买家竞价,一天一个甚至几个价,价高者得,且时常有反悔的现象。
宁波落户新政第十天,刘明被迫提前加入看房大军。坚信房价会涨的他,希望尽快了却这桩烦心事。市场果然被点燃了,当天看的第一套房很快被人全款预定了,刘明连还价的机会都没有。尽管希望尽快落袋为安,但买房毕竟是一件人生大事,谁都不想透支几十年收入的房子有什么问题,都喜欢反复比较,力求找到性价比最高的。
不过,市场瞬息万变,尤其是在楼市上升期,人们普遍买涨不买跌,倒逼更多需求提前释放,本来观望或不着急的群体也被裹挟进来。
二手房是个存量市场,在某一阶段供应是恒定的,遇到突然而至的需求,唯一的后果就是价格被不断哄抬到失控边缘。
刘明从最初的单价一万六左右,一路看到了两万五的(有地段因素,非一个月的涨幅),离单位不远的一套82平米的楼梯房,报价215万,而且还是个安置小区,隔壁的商品房已标价三万。买房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越看越贵,越到后面就发现自己穷,钱不够。
一面是不断攀升的房价,另一边是房贷利率持续上浮。面对疯狂的涨势,刘明自认为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先上车再说,五一期间必须拿下,犹豫将不断增加机会成本,甚至可能丧失买房资格。4月29日,五一小长假第一天,刘明决定回到起点,在最开始看房的地段选择,一套85平米的小三房被一眼相中,176万的总价也在接受范围内,房东在其他地方买了新房,希望尽快出手。
刘明,暗下决心,就是它了,第二天再让家人看一眼就定下来。不巧的是,房东第二天出门旅行了,房子看不了,未经家人的确认,刘明不敢一人做主,一百多万的买卖,几十年的房贷,做决定也不能太草率了。
决定返回的刘明无聊地玩着手机,在一家房屋租售平台搜寻着信息,一个新楼盘映入眼帘,两万一的均价颇有诱惑力,他马上决定去看看。
此前,刘明之所以没有考虑新房,一是因为价格普遍偏高,地段稍微看得上的都是两万五以上,稍微好点的要三万以上;二是往往开盘售罄,数千人抢购几百套,费时费力不一定买的成。
到了新楼盘售楼处,看完周边规划及户型图等信息后,刘明与家人就下定了购买的决心,前后不过一小时。
此时,唯一的烦恼是当初180万的总房价,要变成234万,贷款利率不仅没有任何折扣,还得上浮15%,如此,首付与月供都有一定的压力。
刘明遭遇的是,最严楼市调控下,无数刚需族的悲情——调控不仅没有止住房价上涨,反而成为了打在刚需们身上的板子,金融机构的利率调节,受影响最大的也是他们。
据官方初步统计数据,今年上半年宁波市区二手住宅总成交套数超过42000套,是新房销售套数的近1.5倍。其中,四月份二手住宅成交10323套,创下2004年有记录以来的历史最高值——2011年全年,市区二手住宅总成交套数不过10062套。
根据宁波市某房地产交易中心的数据显示,今年3月、4月、5月的月成交量分别为7517套、10323套、8388套。这3个月的成交总量相当于2017年全年二手房成交的41.46%
宁波之外,今年以来已有20多个二三线城市加入人才争夺战,多数都变成了当地楼市的催化剂。以“网红”城市西安为例,当地发布人才新政后,楼市迅速迎来了新一轮涨价潮,有媒体计算,从数据上来看,四月初一周内西安住宅均价就上涨了7.1%,100平,如果是120万的话,一周就涨价8万多,算下来,一天涨一万多。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4月70城住宅价格指数亦显示,西安4月新建商品住宅价格环比上涨1.6%,二手房环比上涨2.3%,涨幅位居全国之首。
折戟长沙:卖不了,租不出
悲催的是,不只是在宁波,在千里之外的长沙,刘明遭遇到了来自楼市的更大打击。事情的缘起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2013年5月,工作几年后,刘明倾尽所有,买了一套60平米的公寓。不巧的是,他当时也赶上了长沙楼市的疯涨期,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那时候已连涨了11个月,同时房贷利率高达6.55%。
当时,长沙的均价约为6700元左右,刘明买的是精装房,成交价为7500元每平米。
买完房后的当月底,因为工作变动,刘明就离开了长沙,做起了一名北漂。当年12月,房子交付了,考虑到是新房,刘明没舍得出租(可能很多人都会这种想法,自己买的新房,一天没住就租给别人,过不了心理关)一直空了差不多2年。
这期间,长沙的房价一直没什么变化,基本维持在7000上下的均价。在中国楼市,长沙几乎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2013年,在中部5个省会城市中,仅略高于太原,在全国省会城市中,排名倒数几位,与其强势的经济地位并不匹配。为此,这座以休闲、娱乐闻名的城市一直被评为最幸福的城市之一,而低房价是它上榜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2016年4月初,空置了两年多,刘明觉得回长沙的概率不大了,终于下定决心把房子租出去。
2016年的楼市风起云涌,让人心惊肉跳——售楼处老百姓疯狂抢房,投资客们豪迈大气,动辄买下十几二十套,房企在土地拍卖会上拿下了无数“地王”,这一年,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加入到了这场楼市大作战中。价格洼地长沙,也被各种“外来炒房团”拉升了。
到当年底,他咨询中介,自己小区的房价已经飙升至11000左右。当年,长沙以16.5%的年度涨幅排名胡润全球房价指数榜第23位。此时,应该是刘明抛售变现的最好时机,但他觉得拿到现金也没地方可以买——在北京,他只缴纳了三年多的社保,还没有买房资格——于是长沙的房子继续出租着。
2017年5月,女儿的诞生,让他开始重新考虑房子的问题。其实在2016年,刘明也曾为房子发愁过,去过燕郊、大厂、香河看房,不过当时正值北三县疯狂疯涨时期,新房常常一抢而空,整片区域的房源不多,且价格过高。
情急之下,他也考虑过北京的商住房,去顺义、房山等地看过多个楼盘,但比较下来觉得商住房好看不中用,首付、贷款门槛都很苛刻,持有、变卖成本过高。也幸亏没买,2017年北京商住房迎来了低谷时刻。
2017年9月初,刘明提前通知租客,准备把房子卖了,报价68万。十几天后的9月23日,长沙出台调控新政,根据新政策,在长沙本市购买的商品住房(含二手住房)上市交易时间由原来取得不动产权属证书满2年后调整为3年。刘明被政策砸中,房产证未满3年,无法交易,只能等到当年的12月底。
今年初,总算符合了限售资质,刘明赶快与中介联系,希望尽快出售。不过,不幸又赶上了楼市的冰冻期,由于长沙此前多次出台调控政策,市场需求被压抑了,在此情况下,新房、二手房价格倒挂,新房价格被政府限制了区间,反而比二手房便宜,刘明的房子失去了优势。
从年初到年中,6个月过去了,刘明的房子一直卖不动,要么是嫌小了,要么价格羞辱人。6月23日,他等来了一个好消息,中介在电话里表示,有人准备全款买下,但价格需要商量。
不幸再次来了,6月25日下午,长沙出台楼市新政,限售3年升级为4年,而且是一刀切,不管你从哪年买的,都必须满4年才能交易。
这是此次长沙新政的可怕之处。此前,多地出台的限售政策一般规定自新政实施后购买的房子几年内不得交易,既往的不在限售范围内。
房子又卖不了,让刘明犯愁的是无法及时还债,5月份在宁波购买的新房欠了亲友不少钱,当时,他找人借钱的时候承诺长沙的房子卖了马上就还给大家。如今看来,是还不上了。
几天后,刘明不得不通知中介把卖房变更为出租,7月初,他回到了北京,重操旧业。这次来北京,他没有声张,担心告知自己的行程会遭遇被亲友问钱的尴尬。
写下这些的时候,已经是2018年9月初,2个多月了,刘明的房子还没租出去。嗯,长沙楼市就是这么神奇,它没有成为炒房者的乐园,却成了一个刚需的伤心地。